【磊凯】囚徒(下)
12
"陛下，臣弹劾京杭运使刘兰之。"
“讲。”
“京杭运使刘兰之在任三年，却利用自己职务之便夹带私货，无视关税，更是坐地起价，明目张胆接受贿赂。望陛下明察。”
王俊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张祁是革新派赵子辰的人，京杭运使不是个重要职务，他弹劾这些问题也早就存在，只不过…这个刘兰之实在是太过招摇了些。王俊凯垂着眼，手指敲了敲膝盖，这些年大概自己还是太放纵他们了。
“两位丞相有何看法？”
赵子辰瞥见付良生巍然不动的样子，只慢慢道“臣以为，该彻查。”
“哦？丞相有何高见？”
“杭接外海，民生富庶。外来势力崛起迅速…岚国繁盛，更需有法理而治。”
王俊凯垂着眼，群臣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王俊凯思量了片刻道“即是如此，二位丞相一同处理这件事吧。彻查京杭运线。”
“臣，遵命。”“老臣，遵命。”
吴磊寻到御书房时，王俊凯正站在案边摹字。闻声，王俊凯也没抬头，专心的将字写好，吴磊见此也随意地靠在屋内的柱边，细细的打量。
王俊凯低头垂眼，面容峻肃的时候实是很有威严，只是皇帝身份的威压让人忽略他本出色的样貌。冕冠垂下的珠帘隐隐的遮住了他的眉眼，恍惚间吴磊心底一动，这人这情景当真熟悉。
王俊凯缓缓收笔，吐了口气息。吴磊起身向前走去，王俊凯笑道“可好？”吴磊目光扫过案上的字，结构公正，运笔流畅，棱角分明。这是自己的笔迹。吴磊眉头动了动“来谈谈？”王俊凯见状，放下笔，跟吴磊向外走去。
“想谈什么？”王俊凯齐身和吴磊向不远处的亭子踱步，心里有了准备。吴磊倒是没有马上开口，仿佛在组织言语。
“你我过去可曾相识。”话虽为问句，语气却极其笃定。
“是。”
“距离你最后一次见到我，过了多久。”
“二十年整。”
吴磊眼神有些波动。这样说来，印象里那抹明黄的身影定不是王俊凯。
“你的笔迹为何与我一致？”
王俊凯没有看向吴磊，沉默了片刻道“你是太傅，我的老师。”
两个人在亭前顿住了脚步。清风抚过，不少花儿已经冒出了骨朵，天气越来越暖了。
吴磊转过身，看着王俊凯，声音有些飘忽“我为什么会死。”
王俊凯闻言怔怔地与吴磊对视。棱角分明的脸庞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他，想起了什么？
王俊凯在宽大的袖子里攥紧了手指，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声音仿佛轻的听不到。“自尽了。”
吴磊见王俊凯有些紧绷的样子，没有再问下去。那抹明黄的身影大概是他的父亲，那些恩怨情仇是是非非自己不想再去提起。看着眼前有些局促的人，也不想再揭开过去的伤疤。说他逃避也好，说他胆怯也罢，但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
阵阵风起，吹起了吴磊的衣摆和长发，吹起了王俊凯额前的珠帘和袖尾。吴磊伸出手，握住了王俊凯衣袖的下的手。“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王俊凯抬起眼，定定的看着他。“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吴磊见着王俊凯有些执拗的样子，缓缓的笑了出来。“不离开。”“不骗你。”
“如果…有一天我会伤害你…”王俊凯的声音湮没在风里，不知吴磊有没有听见，自己却被他的笑容迷了眼。吴磊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向来路走去。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会让我甘之如饴，那一定是你。只是你。
13
京杭运线案彻查了一个月，牵扯出来的事情广之又广。以刘兰之为首，以及部分地方世家的参与远远扩大了这个案子的规模。不止查出滥授私权，非法征税逃税，更是牵扯出对外出卖国家机要，非法交易武器的问题。由于此次朝廷的彻底清洗，更是发现私人屯兵，爆发了相当规模的暴动。
王俊凯坐在龙椅上沉着脸，一众臣子不敢妄言。“众卿对此事有何想法？”
两位丞相立与人前，垂首不语。
王俊凯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有所谏言，心下不耐“这么多人想不出一个办法？朕留着你们有何用！”
讨论声戛然而止。王俊凯只觉心气不顺，气血上涌。
“臣，有事启奏。”
王俊凯眼皮动了动，“讲。”
付良生拱了拱手，上前道“京杭要道，更连接我岚国海外运输。臣以为，该派兵平复暴动，另派御史将此事查清，重新规范京杭律例，将幕后之人缉拿。”
王俊凯闻言神色晦暗不明。一向中庸而立的付良生竟然主张出兵，倒是少见。
思量了片刻，王俊凯道“李默将军。”
“臣在。”
“朕命你率军南下，平复暴乱。勿伤良民，勿伤商士，除此不从者，格杀勿论。”
“臣，遵旨。”
“张祁，杜孟微。”
“臣在。”
“朕命你二人为京杭御史，随军而行，务必查出幕后征兵控路之人。”
“臣，遵旨。”
……………
王俊凯下了朝，捏了捏鼻梁，向吴磊的书房走去。
因吴磊道常礼不可废，自己出去御书房终是不妥，所以王俊凯给他拨了个独自的房间，由着他打理。
待到门口时，王俊凯放轻了脚步。房间的门窗大开，还能感到过堂风轻轻掠过。里面被吴磊铺了毯子，正坐在那里描字。王俊凯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倚门而立。不时吹过的风扬起吴磊的长发，两个人默契又惬意。
“今天可是烦心？”吴磊收了笔。随手倒了两杯温茶，招呼着王俊凯来坐。
吴磊不参政务，王俊凯也有意地避开这个话题。两个人在一起时尽管不甚言语，却心胸顺畅。王俊凯听闻吴磊这样问，只笑道“还好。”
吴磊点点头，起身为他揉捏肩膀。王俊凯顺着随风吹起地纸张看向茶几，最下边的一张纸写了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祸起东南。
“这是…”
吴磊目光随意地瞥过，手中力道不减。“不可掉以轻心。”
王俊凯覆住了吴磊的手，偏过头轻吻了一下。“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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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增派人手南下后，王俊凯忙的焦头烂额，每天在吴磊身边睡的沉，却依旧不能养足精力。也更没有发现吴磊的不寻常。
吴磊坐在自己的书房，闭目养神。最近自己总是神情恍惚，脑子里不时地涌现不同的记忆。慢慢地，自己可以拼凑成一些零碎的片段。
自己教年幼的王俊凯执笔学字，教他算术明理。会带着他在没人的时候飞上屋顶，会听着他奶声奶气地叫自己磊磊。
可本该温馨的回忆却一直环绕着一种煞气。是愤怒，是怨恨。记忆里那抹明黄色越来越清晰，自己的情绪仿佛被谁引导着，越发暴躁。
吴磊皱着眉喘息着拉开自己的衣袖，一道道细白的伤疤悚然又醒目。手指抚过那条颜色不一样的疤痕，是为王俊凯解毒时留下的。其余的……吴磊觉得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越来越大，有些担心再过一段时日自己终会控制不住。
调整了下情绪，吴磊深吸了口气去向不远处的花园。六月初夏，花儿早就开了满园，吴磊缓缓地踱步，向自己常去的亭子走去。到了跟前，才发现亭中已然有人。吴磊见状，放轻了脚步想去别的地方散心，却不想被人抢先唤住。
“可是磊公子？”
吴磊顿了脚步，转过身道“正是。”
付婉柔见吴磊落落大方，剑眉星目，心里倒是有些惊讶，这个受宠的男人竟然如此英俊。“妾身婉妃，今儿遇到公子倒是巧了，可否一坐？”
吴磊本想着不妥，欲推脱掉，可打眼扫过她身边的一位宫女却觉得煞是眼熟。付婉柔瞧着吴磊的神情，言笑晏晏道“只一会儿，可好？”
吴磊也不再推脱，进了亭子寻了个角落便落座。听了一会儿婉妃轻言细语地问候，那宫女看向吴磊眼睛也越发的红。
“你可曾识得我？”吴磊只觉得有些揪心，也不知是为何。只见那宫女听闻吴磊的话后，噗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付婉柔见此，示意宫女们退下，只余三人在此。待他人退下后，那宫女才红着眼给吴磊磕了三个头，道“族长，您可还记得小棠？”
……………
吴磊坐在茶几边面容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自己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原谅逼死自己的凶手，可以不去追究那些灰暗的过往，原来真正有资格说原谅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自己忘却了身为族长的身份和使命，更不知自己死后整个族群惨遭毒手。四岁的小棠在二十年前的惨剧中被付良生收养，隐瞒身份长大成人。听闻宫中出现了酷似族长的人，才扮做宫女来相见。
自己身体里的愤怒和怨恨，是舍去生命来救回自己的两个族人的诅咒。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吴磊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不知该如何与王俊凯相处，记忆深处那抹明黄色成了两个人之间抹不掉隔阂。
吴磊压制着内心深处不属于自己的戾气，有些茫然地不知如何自处。
王俊凯静静地坐在御书房的案边，入定般在反复思量。付良生随着年岁渐大，越来越越不甘自己的野心要屈服在有限的寿命下，自从吴磊自尽，先皇也去世，他不曾得愿所偿，更是四处网罗幸存的天族人，将他们好生供养。一来倘若吴磊没有死，终有一天会来寻回他的族人，二来倘若吴磊真的死了，当这些天族遗孤们通婚时，保不住会诞下下一任的族长。如此以来，他总会有机会来延长寿命去满足他的野心。
然而二十年间，天族遗孤没有一人诞下下任族长。也正因此，他怀疑吴磊根本没有死，于是借着两朝元老的身份，借着多年经营的势力，勾结外族，私募兵粮，一边查探吴磊的下落一边大肆敛财。
王俊凯听着壹向自己汇报吴磊见了付婉柔，也见了小棠，状况相当微妙，心下终是遗憾。自己想尽了办法抓住了付良生在京杭线上做的手脚，顺势摸出了他藏兵的据点，逼的他部下反抗，甚至调走了李默，只为给付良生起兵造反的心思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可终是不曾想天族血脉间的联系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吴磊的心，是不是已经动摇了呢。
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
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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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凯躺在床上闭着眼，身边是熟悉的气味和温度。王俊凯悄悄地握住吴磊的手，吴磊没有回应也没有躲避。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没有睡意，可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下午见了小棠后，吴磊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怨恨越发的凄厉，记忆里也出现了不曾经历过的画面。漫天的箭雨，无数的尸体，棕色的泥土仿佛掐的出股股鲜血。吴磊只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暗。
王俊凯感觉到吴磊有些紧绷的神经和不寻常的情绪，心知他大概想起了什么自己却也无能为力。王俊凯又一次痛恨自己。恨吴磊自尽时的无力，恨不能为他报仇，更恨自己不知能否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吴磊。”
吴磊有些僵硬的侧过头，看像王俊凯。现在的眉眼与他小时候像极了，那时候他还是粉白的一团，会撒娇会淘气。王俊凯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吴磊，与他穿着龙袍庄重肃穆的样子相比，现在很有些我见犹怜。
吴磊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伸出了紧绷的手，摸了摸王俊凯的头。“离我远一点，会伤害你。”
只一句话王俊凯瞬间红了眼眶。“不。”你还不肯放弃我，我怎么会离开你？吴磊眨了眨眼“你不要跟我在一起，很危险。”王俊凯有些执拗地倔强“不。你恨我父亲是吗？他欠下的债我来帮他还，你要做什么我绝无二话。但是离开你，除非我死。”
吴磊闭了眼，平复自己的呼吸。“你这是在逼我。”
王俊凯见此，有些心酸和委屈。他默默抱紧了吴磊，吻他的眼睛，他的眉心。“再等等好不好，不会太久。到时定会还你和天族一个公道。”
吴磊睁开有些失神的双眼，视线却极其模糊。吴磊用力的按了按太阳穴，再睁眼却看到王俊凯胸口满是鲜血的样子。“王俊凯…？”
“我在。”王俊凯握住吴磊的手摸向自己的脸庞。“我在的。”
听闻王俊凯近在耳边的声音，吴磊才叹了口气。是劫终是躲不过，一切尽听天命。
……………………
自从吴磊见过小棠后，婉妃便时不时带着小棠进宫。去花园两三次倒总是遇得见吴磊一次。吴磊看着近来愈发活泼的小棠，却觉得自己有些老去了，当时那些小小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家，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住在京城平凡的胡同里过着平凡又普通的生活。
连王俊凯都已经二十有七，明明那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团。
吴磊听着小棠讲他们这些年来的生活，笑的和煦。倘若没有那场灾难，自己该是带着他们在无名山过着平淡的日子。
“你恨吗？”
小棠默默沉下了心思。“怎能不恨呢？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因为他而死。连您的命都是义峰叔叔和芎飞叔叔换回来的，您…怎能让我不恨？”
吴磊垂了眼，淡淡道“你恨当今圣上么？”
小棠听此，眼神有些闪烁。
“您…不恨他？”
吴磊见小棠言语吞吐的样子，扑哧地笑了出来。“我该恨他什么呢？所有的一切不是因他而起，他也没有再继续迫害天族，如今我在这里也是拖他的福，你说我该恨他什么呢？”
小棠有些迷惑的垂下头，又有些倔强道“您就是太善良才会被人骗来囚在这宫中，如今那人的儿子也不肯放过您，您怎的知道他和他父亲打的不是一个主意？这次您可别心甘情愿被人骗了真心…”
吴磊闻此，神色淡淡地摆了摆手。“小棠，付大人待你如何？”
见吴磊不愿提起，小棠只蔫蔫地答道“付大人待我们极好。事发后他找到了我和其他幸存的人，将我们安排在一处普通人家，也请了先生教孩子们学习。后来找到的人越来越多，也换了皇帝，我们便搬到了现在的胡同。现在我们都很好，只是很担心您…”
吴磊听着小棠的话，心里暗暗描绘出他们的生活，闭上眼自己仿佛可以想象的到他们有着自己家业自己的生计。忙碌又幸福。
如此便好。
“你们可曾供上义峰和芎飞的牌位？”
小棠红着眼点头。吴磊心里一阵抽痛，感觉到身体里那股恨意和愤怒变的有些哀愁缠怨。
“明儿个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婉妃在远处瞧着两人谈话的样子，沉默不语。身处之位，便身不由己。
16
王俊凯看着壹呈上来的李默密报，暗自冷笑。老狐狸，终于动手了。
东南沿海一带打出官逼民反的旗号，反对朝廷插手京杭事务，以百姓怨怒为名起义。而实质只不过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开始伸出爪子，想要彻底瓜分朝廷势力。起义的“百姓”里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平民。
“告诉李将军，勿伤百姓，剩下的他知道怎么做。”
“是。”
“天族那里怎样？”
“已经加派人手保护，柒已经盯梢付良生的人，只待陛下下令。”
“先别动作，重点保护吴磊，他受一点伤，朕唯你是问。”
“是。”
王俊凯看着案上星星点点的笔墨，有些出神。欠你的，总会还的。两不相欠，你才会没有负担的活下去。
吴磊看着两波人马散去，才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弹了弹衣领。
天族遗孤过的相当不错，看的出付良生确实花了心思。小棠这一代的孩子被教的很好，他们的下一代也非常懂事。这条胡同居住着几乎全部的天族遗孤，更有部分人娶了汉族女孩，嫁了汉族男人。吴磊看着繁茂的胡同，身体里的躁动也渐渐平息。从此同化在汉族里可能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太过异类，是不会被世俗所容忍的。
而刚刚的袭击很明显是冲自己来的。天族如今与世无争，又有谁能知道自己还活着呢。或者谁又这样在意自己还活着呢。
小棠躲在吴磊的身后，一点也不怕。这个男人，就是天族的神。只要他不倒下，任何人都休想伤害天族人的一根汗毛。
“您…”本想让族长多加小心，却被吴磊打断了话头。“小棠，即便是亲近的人，也不可完全卸下防备。”看着小棠不解的样子，吴磊笑道“这个世界，不要用眼睛看，要用心看。保护好你身后的人。”
小棠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心里有些发热。是崇拜，是敬仰，更是一种信念。
“嗯，您也多加小心。”
吴磊回到宫中的时候，王俊凯正坐在吴磊的小书房里发呆。听闻吴磊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吴磊动了动眼皮，他知道王俊凯派了人保护自己，跟之前在宫里的人不一样，这些人放在以前的天族里也算的上高手。
“放心，没事的。”
王俊凯点点头。“他们…现在过的可好？”他当然知道他们生活的很好，也派了人去保护他们。只是怕吴磊见了天族遗孤后，他们的关系会再次降到冰点。
吴磊抬起眼看向王俊凯，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很好。”王俊凯没有说话，微微颔首。吴磊见此，走进了他，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你为他们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但我没办法替他们说原谅。
王俊凯感受到头上的手掌轻柔，仿佛他知道自己的为难。王俊凯把头埋进吴磊的怀里，难得温存。是长辈，是老师，是有愧的人，也是爱人。吴磊的手一直慢慢地抚摸他的头，好像自己怀里捧着极珍稀的宝贝。于我而言，你只是你，还是那个善良淘气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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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吴磊所料，两个月后，东南反动势力迅速扩大，一个月内由南北上，直逼京城。
王俊凯坐在空荡荡的御书房，垂着眼，看不出表情。
付良生站在殿前垂手而立。
“你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只是小棠的孩子们着实病重，却是需要磊公子相救。”
王俊凯面色不动，龙袍下的手心却生生被指甲刮出血。
自己若是不答应将吴磊交给付良生，怕是“病重”的可不止小棠的孩子。柒到底是没能守住天族遗孤。
戎沉的大门缓缓推开，付良生出了宫门，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别多年，也是该再见了
王俊凯出了御书房，向吴磊的小书房走去。门窗依旧大开，吴磊盘膝而坐，正执白子而落，茶盘上端着两杯清茶，热气袅袅。
听闻王俊凯的脚步声，吴磊端了茶盘面对王俊凯而坐。“卯未半合，各占六度，未时起讼，卯
占下风。你还不是他对手。”
王俊凯见着眼前波澜不惊的人，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吴磊见他不做声，又道“未占上风，必以卯木合之，他可是要我去他府上？”
王俊凯执杯的手一顿，道“你不要说这些。”
“让我去吧。”
“我叫你不要说这些！”杯盏应声而碎。吴磊默然。
“那是我的族人。”
王俊凯蓦地抬起头，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你别掺和，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倘若你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让全天族给你陪葬！”
说罢王俊凯甩袖而走。
他没有答应付良生的要求，但他有三天的考虑时间。王俊凯召集了还在京城的壹，伍，柒，誓要将被囚在付良生府邸孩子救出，守住天族遗孤所在的胡同，不让任何反军进入。
壹临走前，被王俊凯唤住，交给他一个锦囊，托他交给陈夏。
王俊凯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像寝宫走去。
吴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执着书卷靠在榻上，修长的手指绕着泛旧的书卷，显的苍白无力。只有吴磊自己知道，知晓天族有危时，自己身体里的煞气究竟有多逼人。
王俊凯瞧了瞧吴磊，知道他还是生气了。唤了宫女来送水，王俊凯坐在了吴磊身边。
“别恼了，是我不对，不该发脾气。”
吴磊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王俊凯，终是叹了口气。“我该去救他们的。二十年前祸因我而起，怎可再让他们替我受过？”
宫女呈上了水盆，轻手轻脚地退下。王俊凯难得的散了发髻，褪了龙袍，只着白色的里衣。沾湿了的汗巾擦过脸庞，水珠顺着脖颈留下胸膛，隐没在松散的领口。
回过头，王俊凯长发半遮着一半脸庞，一只上挑的眼睛半眯着看向吴磊。吴磊眸色渐暗。
“你喜欢我吗？”王俊凯逆着烛光，单薄的身影有些孤零零的。
“连你也不要我了。”
吴磊看不得王俊凯这个样子，有些难过地起身抱住他。“要。我都要。”
王俊凯抬起满是水雾的双眼，轻轻地吻他。不知谁先伸出了舌头，两个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王俊凯见吴磊卸下了戒备，暗暗地抬起手，向吴磊的后颈劈去。
18
王俊凯有些狼狈的摔在地上喘息，长发披散，在和吴磊打斗时扯开了衣襟，露出大片大片的胸口。
吴磊皱着眉情绪很不好“你勾引我就是为了打晕我？”王俊凯垂着眼不说话，惹的吴磊第一次这样发怒“你不要闹了，明天我会去付良生那里。”说罢整了整整衣领抬腿向寝宫外走去。
王俊凯抿着唇不做声，手掌渐渐握成了拳头。吴磊走过他身边时，王俊凯拽住了他的衣摆。“不要走。”
吴磊未做声，轻轻迈了迈腿想离开，结果王俊凯抱住了他的腿，跪坐在地上，拦住他的去路。
吴磊见王俊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恼火，可低下头看着王俊凯像只可怜的小狗缩在自己脚边又说不出一句重话。这是真的不拿自己当皇帝。
两个人就这样耗着，外面的宫女听见了动静也不敢闯进来，周公公轻轻敲了门问了声话，被王俊凯挡了回去。
“你是皇帝，这样成何体统？”王俊凯听着吴磊训话也不抬头，只抱紧了他的腿不松手。吴磊从上而下看，能看到王俊凯高挺的鼻梁，有些卷翘的睫毛，还有胸口上隐隐约约的伤疤。
吴磊无奈的叹气，最终还是蹲下身道“松手，地上凉，去床上。”
王俊凯这才慢慢抬起眼，有些倔强的问到“你不走了？”吴磊没答话，只倾身为他理好了领口“去床…”
吴磊有些不可置信，王俊凯看着他眼神涣散地闭上了眼睛，连忙接住了倒下的吴磊，劈昏吴磊的手还在阵阵发麻。王俊凯看着怀里的吴磊，吻在了他的眉心。“对不起。”
王俊凯将吴磊移到床上，摸着他的穴位，轻轻使出暗力点了五处，封了吴磊的内力，又拿出向壹要来的锁链将他困在床头，王俊凯这才在吴磊身边躺了下来。
王俊凯听着吴磊平和的心跳，缓缓闭上了眼。一切就快结束了，再有三天，你就自由了。请你再等一等。
第二日，吴磊还未醒来，王俊凯将布料垫在锁链内侧，怕弄伤吴磊，结果看着吴磊手臂上的伤疤，王俊凯只觉得心血上涌。这是自己珍惜的人啊，却一直让他受伤害。
王俊凯手指滑过吴磊的脸庞，心里有些疑惑，不该到现在还不醒来的。望着吴磊恬静的面容，王俊凯只觉得不醒来也好，待你睁眼之时，便是尘埃落定之日。
“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默将军已秘密回到京城，切断了东南的信息链，陈夏将军已持令牌统领禁军，随时听令，赵丞相和张大人随伍去镇守胡同，柒带领其队四人，随时准备劫取人质。”
“你也去吧。去保护孩子。”
“可是您身边…”
“不要紧，陈夏和禁军在这里。你只要确保付良生府里孩子的安全就可以。”
“是。”
19
王俊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锦衣华服。
殿下站了整齐肃穆的禁军。
付良生的目光穿过殿堂，仿佛透过王俊凯看向另一个世界。
“付老，还有什么话可说？”
摘了乌纱帽，尽是满头白发。此刻的付良生也不过是一个佝偻的老人而已。
付良生颤抖着向王俊凯的方向挪动了两步，禁军立刻抬起了手中枪戒严。
“哈哈…”付良生低低地笑了出来。继而抬起头看向龙眉凤目的王俊凯，喃喃道“真像啊……”
付良生是父王生前最为器重的臣子，可惜父王早逝。王俊凯一步一步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付良生怔怔地看着他，却笑了起来“你生的实在像极了你的父亲。”王俊凯默不作声，付良生也不在意。
“王氏一族向来短寿，你母亲生产你时不幸去世，你父亲更是有了郁结之症。我长你父亲十岁，可算亲眼见证你父亲的成长。我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我找来了天族，将他的族长困在宫中，用他的智慧来为岚国续运，用他的血来为你父亲延长寿命。”
王俊凯茫然的听着付良生的故事，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吴磊的血并不能满足每天炼药的需求，我只能想办法去找更多的天族人。可吴磊是个性子烈的，直接死在了这里。天族人来带回他的尸体，我想这大概是个机会，于是抓了许多的人，放了很多的血，可那些人的血根本不具有效用。”
“天族的反抗愈加强烈，在一次反抗中，由于传令的失误，弓箭手屠尽了那些天族百姓。你父亲知道后很自责，于是他下了密令将天族遗孤保护了起来，直至抚养成人。”
王俊凯眼神空洞的望向付良生，这些事情与自己知道的完全不一样。自己的父王，原来没有迫害天族。
“最终你父亲还是去世了。可天族却再没有诞生下一代的族长，所以我怀疑吴磊根本就没有死。或者说，他死而复生了。”
王俊凯见到吴磊时心里是雀跃的，可此刻听着付良生的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还记得那片竹简吗？被烧毁的部分记载了天族的秘术，以命换命，是可以将死人救回来的。可是救人之人的残念也会遗留在复活之人体内，倘若救人之人的残念意愿过大更是会影响复活之人。所以最后活过来的究竟是谁，您想过吗？”
“请您不要误会了您的父亲。他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他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他改了史书，将罪名担在自己身上，保全了我的声名，让我能陪在您身边，看着您能独当一面。”
“如今您也不再需要我了，我也该去陪您父亲了，还有那么多天族人等着我去赎罪，可不能让他们再等了。”
王俊凯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已经灯尽油枯的老人，久违的有种想哭的感觉。可摸了摸脸，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泪水。
“巴那人和刘兰芝都是贪婪的野兽，幸好您都可以应付，这样先皇看着也会欣喜吧…陛下，京杭运线需重新规范条例，对外开放码头商贸，如此二十年内，我国必将繁盛兴茂。”
付良生说完，目光灼灼的看向王俊凯，继而仿佛累了般闭上了眼睛，跪在了地上，没有再说话。嘴角也渗出了一丝暗紫色的血迹。
王俊凯看着眼前的老人最终还是没能想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好生安葬。”
20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小棠的孩子在付良生的府里玩的很开心，胡同里的天族人也依旧忙忙碌碌。
该为迫害天族承担责任的人也已经去世了。王俊凯不知道该怎样定义这种杀害了全家却又抚养后代的人。不过他不打算让天族人知道真相了，让那个他们感激的老人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里吧。
王俊凯听完李默汇报付良生的情况后，沉默不语。
付良生一生无子，钱财几许，而婉柔是他的养女。
“陛下。”
“讲。”
“婉妃自尽了。”
王俊凯终是闭了眼。原来陪着自己这么久的人身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是这种感觉。
“周公公。”
“在。”
“传令下去，婉妃病逝，加封王后。”
“是。”
处理好大部分事情后，天色已暗，王俊凯慢慢地走回寝宫。
寝宫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王俊凯只觉不对。周公公提着灯笼为王俊凯照路，这才看见宫女都在殿外，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
宫女见了王俊凯来，才断断续续地说明屋子里的吴磊很不对劲，亮着的灯突然就灭了，他也挣断了锁链，将她们都撵了出来。
王俊凯皱着眉，阻了要跟进来的周公公，自己向屋内走去。
“吴磊？”王俊凯轻轻的推开了门，屋内桌子边正定定地站了一个人。王俊凯瞧着吴磊身上没有伤痕的样子松了口气。于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了好吗？”
吴磊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直勾勾地看向王俊凯，慢慢抬起了手。
王俊凯看着吴磊的眼神，觉得有些不对，他慢慢后退了一步，一边安抚道“你…怎么了？”
吴磊死死地盯着王俊凯的脸，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三个字“王麟轩”
王俊凯脸色一变，这是他父亲的名字。想起付良生说的救回来的到底是谁，王俊凯大概知道这个人就是换了命去救吴磊的人。那他一定认为是父王下令屠杀天族的。
王俊凯快速地向后退，想要走出房门，可哪里快的过吴磊。只一瞬间便被吴磊掐住了脖子抵在了墙上。
王俊凯双手无力的推拒着吴磊，恍惚中还听的到周公公的叫喊。
而吴磊慢慢举起了手中的烛台，上边的蜡烛已经被拿掉，只剩下尖锐的铁针“王麟轩，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受死吧！”
烛台插进胸口的那一刻，王俊凯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他努力地想看清吴磊的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吴磊望着眼前踉跄着向自己走来的人和汩汩流出的鲜血，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王俊凯紧紧地抓住了吴磊的手，口齿有些含糊道“吴磊…吴磊…”
吴磊黝黑到明亮的眼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浅，直到变成了琥珀色，额间也缓缓浮现出了朱砂印。
吴磊有些悲哀地环住了王俊凯，伸出了雪白的袖子擦掉他嘴边的血。“是我，我是吴磊。”
听见吴磊的声音，王俊凯咧开嘴一笑“…吴磊…我说…要…娶你…是真的…”
吴磊鼻子有些酸，他把王俊凯的头放到自己的怀里哄孩子一样说道“嗯，你是皇帝，你想娶谁都可以。”
“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好。只要你听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不要死，不可以死，你死了我也不会去陪你，听到没有？”
王俊凯闭上了眼睛，笑着点头。“这回…欠你的…都还了…”
吴磊看着胸口浸满了鲜血的王俊凯，抽掉了他胸口的烛台。
这回，你不再是一个人。
21【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吴磊，抗旨不遵，念其心系安邦，治国有功，特封国师，终生不得踏出宫门，以尽忠心。钦此。”
“罪臣，领旨。”
“国师，陛下心情不美，您可还是…去看看吧。”周公公传了个话，也不等吴磊答应不答应，转过身便离开了。
吴磊无奈地摇头。只得向寝宫走去。
“好了，你闹够了没有？”
“你说话不算数，那时候你明明说我想娶谁都可以的，现在可好，让你嫁给我你还不乐意了？”
“你嫁给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你嫁给我不是都一样吗，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呢？”
王俊凯气呼呼的看着气定神闲的吴磊，瞧着他的一头白发，又有些心软。
最终吴磊还是用了秘术来救自己，因为那时自己还没死，也谈不上以命换命，只是吴磊舍了一半的寿命给自己。等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吴磊一夜间青丝成雪。
现在的吴磊看着很是妖孽，白发浅眸，额间还有鲜红的朱砂印。“我说之前看你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原来是眼睛太黑了！”
吴磊暼了王俊凯一眼，说道“那是义峰和芎飞的意念封印在我身体里。杀了你他们觉得报仇了，执念自然也就散了。”
王俊凯想了想还是觉得委屈“你那么厉害，都压不住他们残留的执念吗？捅一下很痛的。”
吴磊听此，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谁让你手贱封了我内力，用什么压？”
王俊凯有些傻眼，自作孽不可活。
“…有点痛。”王俊凯瞄了瞄吴磊，吴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哎呀，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么凶嘛。”
吴磊最终还是走了过来，隔着衣服轻轻揉他的胸口。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被我永远囚在宫里。”
吴磊闻言，轻轻吻了他一下。“心甘情愿。”
又是深秋。
我胸口的疤痕和你胸口的疤痕完美重合，像一个贯穿的轮回。
深宫里的故事还有很多，你我也只是其中一个。无论如何，囚住你，便是我一生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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