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凯】桃花太岁
桃花杀手后续
桃花太岁
01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他。
那天我正坐在桃树下挽着裤腿给隔壁杀猪的屠夫磨刀。免费的。因为隔壁屠夫用那钝刀去杀猪时，惨叫声凄厉地整条巷子都听得见，扰民，又没素质。
那人穿着质量上上乘的玄衣连门都不敲地进来时，就见着那么一副景象。
对此我耿耿于怀。
他走进院里瞧了瞧，大概是没找到想见的人，这才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生生等着我把那刀磨地薄如蝉翼。
他过得可好？
那人坐在农家的石凳上也敛不去一身的王霸之气。
大抵真命天子总是与我们不同的。
我将刀送回隔壁，给他倒了杯白水，还是凉的。
他过得挺好的。
我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还没等喝，水面上便落了片桃花瓣，悠悠地打转。
我心想，他来寻你了，你也是高兴的吧。
那人没出声，只望着这院子出神。
于是我对着当今天子，喝了一壶的凉白开，还吃了好些桃花瓣。
待日头西下时，他终于整了整衣袍，起了身，有些犹疑地问道，他何时回来？
我抬头看了眼今天格外摇曳的桃树，说道，他去四方云游了，想家了，大概就回来了。
那人听闻我如此说，被拉的细长的影子蓦然有些佝偻。好半晌，才点头道，那我过一阵子再来。
我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拨弄了两下桃枝。
想家了，就回了。
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02
那人走后第二日，我主子便寻了来。
他大喇喇地往那石凳上一坐，不住地打量我这小院子。
正赶上我今天蒸了桃花糕，分了他一盘。他也没和我客气，翘着小手指用两根手指头捏着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还是一样的骚气。
皇上来过你这了？
我点点头。
他梗了好久，才道，他过得好吗。
我把昨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他去四方云游了，想家了，大概就回来了。
他仿佛松了口气，又开始和我念叨，如今的皇上不比做太子时更自在，日日批不完的折子，看不完的谏书，短短三年，两鬓就有了不少白发…
我静静地听他叨逼叨，心知肚明绝不是只因国事皇上才落得如此。
一盘糕被他吃完了，他还没有走的意思。我想了想，去拿了一坛桃花酒。那是我三年前酿下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
他开了泥封，直接抱着坛子喝了起来，一滴都没有分给我。
直到他两颊上了些红晕，才放下了坛子，难得的有些低迷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我靠在桃树边，望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没出声。
如今再说谁是谁非又能换来些什么。我只知道，他离开的时候，那么安祥，对他来说，大抵是一种解脱。
我将坛子里剩下不多的酒缓缓倒在了桃树下。
你看，你了无牵挂地走了，徒留下活着的人为你铭心镂骨。
03
皇上登基后，定年号常安。
虽然我对这个皇帝没什么好感恶感，可这年号却深得我心。
自从上一次常安帝来过我这后，短则七日，多则半月，总要来探望探望。
来了之后，他也不多话，只坐在那桃树下堪堪地走神，眼里除了沧桑，还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三月的天气，春风微起。
每每常安帝坐在那桃树下的时候，桃树便不寻常地落他一身一大片一大片的花瓣。像和自己的情人在嬉戏。
我看着玄衣铺了一地的常安帝，给他端了桃酥和桃酒。
他捻了一块桃酥，双唇一抿，和大美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我垂下眼，却强撑着挺直了脊背。
是了，眼前的人才是大美人真正的爱人。
他端起了酒坛，想了想，催我去拿两只碗。
我家也只有两只碗。我的，大美人的。
他端起碗，像所有失意的落魄浪子一般，大口大口地喝酒。透明的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洇湿了他的玄衣。
我浅尝了一口，辛辣里带着些桃花的柔和香气，一瞬间，便氤氲了双眼。
他抬起头笑着看我呛了酒，口中却开始断断续续地给我讲故事。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给我讲故事呢？
他闻言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低沉着声音道，总要有人替我记着些，我怕我忘了这些事，就再没人会想起来了。
我手一抖，酒水洒了一身。
你们可知道，我并不想替你们记下那些过往。
两个人的故事，终究不会有第三人的名字。
04
我这个月磨了不少的刀，除了吃饭，还剩下不少余钱，并着我攒了小一年的进账，终于又能给大美人做身新袍子。
我去了最好的布庄，挑了匹上好的蓝色料子，报了大美人的尺寸后，我等了一下午，才拿着做好的成衣回到了家。
这是第三件了。
一年我省吃俭用，也只能给大美人做这一身新袍子。
还是做皇帝好，想给大美人做多少衣裳就有多少衣裳。
我又想起那日常安帝坐在树下和我讲他们的故事。
你能给我口饭吃吗。
这是他们见面时，大美人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大美人灰头土脸的，不美，还脏兮兮的。
常安帝那时因着内乱被困在桃花阵里，三日不曾离去，冷不丁见着他，还将他当做细作收拾了一顿。
不过后来他还是给了大美人两个馒头，只因为他见着那双晶亮灵动的桃花眼，清澈见底。
好在大美人是有本事的，吃饱了就替他们破了阵，被围困的一众人欣喜若狂。
常安帝带人临走前，大美人伸手怯怯地拉住了他。
你能带我走吗。
常安帝冷眼端详他半晌，才道，军队不养闲人，想吃饭就要干活，可行？
大美人连连点头。
常安帝一颔首，将人抱上自己的坐骑，带回了营里，从此只为着他一人出谋划策，将他照顾地细致无比。
直到小半年后平复了内乱，众人回宫领封赏，常安帝问大美人，回去给你加官进爵可好。
大美人眨着眼替他系好腰带，问道，为什么要做官，我是你的人，跟着你不好？
常安帝望着他那双风情又纯情的眸子，低低地笑了。
是了，吃了我的饭，便是我的人了。
05
后来，桃花谢了，结了不少的桃子。
常安帝期间又来了几次，我也就顺手做了两三样素菜，两个人，两副碗筷，两盏茶杯，再无其他。
他依旧给我说着他们的故事，事无巨细，我却只能就着盘中的青菜掩去心里的说不明道不出的苦涩。
大美人自那之后，便常伴常安帝身侧。只是不知为何，他的面孔一直黑漆漆的，看起来木讷又不讨喜。
常安帝日渐习惯了大美人的侍奉。吃饭，穿衣，沐浴…甚至于环着大美人同塌而眠。
彼时，常安帝发现了自己对大美人不同于其他的情愫，朦胧暧昧却又小心翼翼。乃至他父皇提起与他指腹为婚的丞相之女时，他下意识地以边疆蛮夷来犯，请兵出征为由来推辞。
他带着大美人来到了边疆。
一边打仗，一边过着异域的日子。
大美人为他排兵布阵，为他制定平乱之策。常安帝见着大美人托着腮和他侃侃而谈，话语间尽是能听出他倾世的才华，绝世的光彩，可他终究选择了留在自己身侧。
那一日，常安帝到底没忍住在沐浴时彻底拥有了他。
水珠顺着光洁的皮肤蜿蜒而下，细碎的呻吟再也遮不住两情相悦的欲望。常安帝抚着大美人的脸庞，一下一下抹去了那黑漆漆的灰土。像蒙了尘的珍珠，像覆了顽石的白玉，常安帝只觉着自己在亿万颗辰星中，找到了最亮的那一颗。
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大美人定定地瞧着他，交合处的疼痛让他清醒又沉沦。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大美人安心的闭了眼，像只刚破壳的雏鸟，认定了第一眼望见的人，再不分离。
那么我呢。
我多么希望能亲口告诉你，爱你的一点一滴。
06
再后来，桃子熟了。
常安帝摘了一个，说他从未吃过这样甜的桃子。
我想了想，拿了一块方布，给他装了好些带回去。
他笑着接了，说大美人最爱吃桃子，每次都能挑到最甜最嫩的桃子。
我抿着唇，挤出了一个微笑。
虔诚又认真地，从我心爱的人的爱人口中，来了解我最心爱的人。
我也摘了一个桃子，红彤彤的。咬下一口，却是酸涩的无与伦比。
怎么，他来了，你便开始欺负我了？
桃枝随风摆了摆，像是对我做了个鬼脸。
常安帝吃着桃子，突然发出了茫然地叹息。
他说，他本以为大美人在他身侧，他便可保他一世无忧。
可终是他太天真。
纠缠皇子，违抗圣命。皇帝和丞相，哪一个都不会轻饶了他。
回到京城后，他派我主子寻了桃园，将人安置在那里。可我主子也要听命我主子的爹，于是守卫桃园这事儿慢慢变了味，从保护变成了监视。
那时常安帝想，监视便监视吧，只要人不出事便好。他已经在安插自己的人手渗入朝堂，只要大美人肯等等他，他终究会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大美人拿着常安帝为他画的折扇笑着说好，便在桃园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偶尔耍一耍来夜袭的杀手。除了不能再陪在常安帝身侧，过的倒也不好不坏。
直到遇见了我。
我对大美人来说，会是特别的吗。
一定是的。
就凭着这张和常安帝七分相似的脸，也该是有些不同的。
可说到底，我算什么呢。
07
入了冬后，常安帝便很少来这里。
我除了磨刀赚些钱换成油米外，便日日留在家里。
我藏了好些好些的桃花瓣，风干后留着泡水喝。每次热水冲开了花瓣渗出袅袅的香气，我便总能想起大美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或许是在桃林待得久了，那两方他送我的手绢也还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
临过年的时候，我买了鸡鸭鱼肉，包了饺子，做了一桌的年夜饭。
桌上两副碗筷，我向大美人的碗里添了些鸡鸭，叮嘱他来年也要好好吃饭。
想了想，我又给他夹了些饺子。北方人吃饺子代表着团团圆圆，可我只想你快快乐乐。
屋外的鞭炮声连绵不绝，透过窗还看得见漫天的烟花。我坐在床边给大美人纳了双新鞋，希望他踩掉晦气，新年一切顺遂。
屋内灯光忽明忽暗，我坐了好一会，才想起去院子里折了支桃树枝。
我将那树枝削好，又雕又刻，终于赶在新年钟声之前将它放进了大美人的首饰盒。
三件蓝袍，三双鞋子，三支桃木簪子。
我能给你的不多，但我愿意用尽一生去爱你。
可是我爱的人啊，你现在在哪里。
08
年后十五，常安帝带着个锦衣红帽的娃娃来了这里。
那娃娃精雕玉琢，聪明伶俐。唯有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像极了大美人。
这是…？
常安帝抱着孩子笑了笑，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小名叫嵩嵩，大名…我赐了常安。
常安。我有些惊讶。
皇上，这不合规矩。
他抬起眼，和我摆摆手，说道，我还以为你和他人不一样，是个没有规矩的主。
我禁了声，回屋泡了壶桃花水。
那小娃娃抱着有他半张脸大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确有几分大美人的影子。
我瞧着那娃娃乖巧的样子的，终于拿出了大美人留在我这里的两方手绢。
小娃娃盯着那两方手绢瞧了瞧，又拿起来嗅了嗅。最终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舅舅。
喜欢就拿着吧。
常安帝轻轻刮了下他的脸蛋，小娃娃笑眯了眼，像只刚断奶的小猫仔。
我瞧着常安帝微微翘起的唇角，暗暗猜测这小娃娃应该会是下一任的储君。
你可看到了？
他还在等你。
常安帝抱着孩子临走前，突然顿了脚步，望了望院子里的桃树。
他…今年会回来吗？
我沉默了半晌，张开嘴坚定地答道，想家了，大概就回了。
09
渐渐地，常安帝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听我主子说，他在宫里亲自教导常安。
想起那孩子与大美人如出一辙的多情眸子，我便摘了好些桃子托我主子送进宫去。
他笑着说我运衰，摘下来的个顶个的酸。我抬头看了看摇曳着的桃树，有些无奈。
你总是喜欢捉弄我。
总是。
又是一年的中秋节，常安帝来了。
这是他今年第一次来这里。
我依然给他泡了桃花水，因为这里也没有别的。
他执着杯在屋里踱步，问道，我能看看他住的地方吗？
我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开了里屋的门。
他看了看屋里的衣柜，里边有几件上好布料的蓝袍。他看了看床头，那放着几双还新着的鞋子。他看了看墙边的木桌，盒子里放了几支桃木簪子。
是了，这就是所有。
他转过头，慢慢看向昏暗的墙上装裱精细的画像，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他眼里泛起了光。
他伸出手，有些颤抖的摩挲着那将军画像的脸庞。
我看着那画像角落里的枫字，从未有一刻让人觉得如此难堪。
我麻木地看着常安帝望着那画像怔愣着出神，唯有的一点自尊也在此刻被撕了个粉碎。
我不是他。
哪怕我长了张他爱的脸，也终究不是他。
喉咙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腥嚎味道。我努力挺直了僵硬的脊背将它压了下去。
半晌，常安帝有些踉跄地走了出来，向门口走去。
原本伟峻的身影霎时间有些颓然。
他站在门口思忖了良久，终于还是哑着嗓子问道，他临走前说他不知该何时回来，可又还说了些别的？
树影绰绰，我站在院里陡然觉着自己可笑得无可救药。
常安帝垂下了略带失望的眼睛，转身离去。
耳边的风声响起，我望着常安帝的背影，听见了自己哽咽到失语的声音。
他说，他爱你。
10
很多年后的一日，我主子坐在我的院子里喝酒。
他说，常安帝把常安教的很好。过去他还需要教导常安，如今他只需要专心的等大美人回家了。
我饮尽了杯中的酒，淡淡地回道，他想家了，便回了。
头上的桃花仿佛听到了我在念他，抖了我满身的花瓣。
花海中，我主子捧着酒坛笑道，你可知皇上为什么对常安两个字这么执念？因为王俊凯，字常安。
我出神地望着怀里的飘忽的花瓣，喃喃道，
常安，
一世常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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